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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职业,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为谋稻粱而奔走。我最中意的职业,便是在街头卖煮甜酒。
试想,在城市热闹的小巷里,有一间小得只能摆下两张条桌的小店,店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着几个胖圆的楷体字:甜酒蛋、甜酒汤圆。条桌和凳子都是我喜欢的原木色,桌面擦得干干净净,上面摆着一只朴拙的瓷瓶,里面插着几朵干花。小店深处安放着小巧的灶台,台面是麻灰色的大理石,左边摆放着银色的漂亮锅具,右边放着一坛甜酒、一钵珍珠汤圆,灶下的篮子里放着鸡蛋。锅里的汤水翻滚,散发出阵阵酒香。我身穿翠蓝格子花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柄漏勺,观察着锅里的形势:汤圆在锅底摇摆着,慢慢浮起。我把它们舀起来,装进红花的细瓷碗里,又往里面加些棉花团似的酒糟和甜酒汤。
坐等的客人一边玩手机,一边要求:“甜一些。”我应着,揭开糖罐,再挖一勺白糖加进去,用瓷白的调羹搅上两搅,和匀了,方才将满满一大碗的甜酒汤圆放进托盘里,端去桌上。客人收起手机,拿起调羹,想挑一个汤圆吃,舀起汤圆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改为先喝一口汤。他低下头去,就着碗沿吹了吹,轻轻啜了一口,又香又浓的甜酒滑入口中,发酵的丰盈填充了虚空的味蕾,他满意地点着头,我的脸上亦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营业结束后,我脱下浸染着甜酒酵香的衣裳,捶着发酸的腰,心里暗暗盘算:上周做的那瓮甜酒,明天怕是要熟了。
为了实现这个职业理想,我十来岁就开始学做甜酒。每当母亲做甜酒的时候,我就跳进跳出,非常踊跃地打着下手。
“妈,糯米哪里来?”
“自家种的。”
“瓮哪里来?”
“挑陶匠下乡卖的,新的瓮要先用冷水泡一夜才能用。”
“棉被我知道,是家里用旧的,开水是自己烧的。”我性急地抢过话去,想想又问道,“撒在上面的粉是什么?”
“那是辗碎了的酒曲。”
“酒曲哪里来的?”
“市场上买的。”
“哪个市场?”
“安富乡那个菜市场。市场上有两个卖酒曲的,一个年轻的妇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老婆婆的货要好些。”母亲耐心地回答。
“喏,一个酒曲蒸五斤米。”母亲把手中圆圆的酒曲展示给我看。
糯米蒸熟了,发出醇厚的香味。母亲端起饭甑子,把米饭倒进盆里凉着,顺便捏一个糯米团子,塞到我手里说着:“趁哥哥姐姐都不在家,赶紧吃。”
“我不吃。”我扭头躲避母亲的偏爱,“我想拌酒曲。”
“……可不能让你拌。”母亲拒绝,“小毛孩子手不稳。”
母亲拿起筷子,把糯米饭拨散,说道:“温度太高了要发酸,温度低了又发不起来。告诉你一个小窍门,温度和体温差不多的时候,拌酒曲最合适。”
我把手伸进脖子,冰凉的手碰到肌肤,身上一个激灵,汗毛都竖了起来。
母亲看着我脸上的鸡皮疙瘩,哈哈大笑起来。她把酒曲粉撒在糯米饭上,退下手镯,赤手上阵,不住地翻动糯米饭。
最后,母亲双手捧起糯米饭,一捧一捧地往瓮里装。十斤米饭把瓷瓮装得满满当当,只差一根指头的就到瓮口了。母亲伸出拳头,压出一个窝儿。“瞧,这个酒窝,挺圆的吧!”她面有得色。
酒瓮就像一个宝宝,盖上暖暖的被子,开始睡觉。它做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像蛹一样,脱掉笨重的壳,蜕变成一只身着华服美衣的蝴蝶。
揭开瓮盖的那一刻,一股醇香扑鼻而来,好香啊!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母亲看着我,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年近七十的母亲,做的甜酒一如既往的好,她常常打电话,要我回去吃甜酒。
“好吃。”我品着甜酒,再次提出我的职业理想。
“你买得起门店吗?你付得起房租吗?”母亲嗤之以鼻。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为了谋稻粱和攒租金,继续在一栋一栋的写字楼间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