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吉时已到。
最近有朋友喊我:特朗普终于干了件人事儿(北京话,“事儿”要连读作“Shier”)!我一看怎么着,原来是5月21日,特朗普跟南非总统西里尔·拉马福萨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举行了一场会晤,被称为“第二次白宫伏击”。本来这个会是准备讨论贸易和投资合作方面的问题,结果不出意外,又出意外了。会开到一半,特朗普突然要求关灯,播放了一段视频,内容是南非正在进行的种族主义屠杀,包括南非反对派政治人物朱利叶斯·马莱马高唱“射杀布尔人(白人农场主)”的片段,以及一片白色十字架的田野,声称这是“被谋杀的白人农场主的墓地”。特朗普还向拉马福萨展示了多篇报道和照片,声称这些是白人南非人在南非被杀害的证据。他说美国已为59名白人南非人提供了庇护,理由是他们在南非遭受“种族灭绝”和“制度性歧视”。
那你想拉马福萨得是什么反应。你还别说,这位总统还挺冷静,他倒是没否认南非的犯罪问题,但是说这些犯罪影响的是所有族群,受害者中大多数是黑人。他还强调,政府的土地改革政策是为了纠正历史不公,旨在实现公平和经济正义,而非针对特定族群。 之后,他还邀请与会的白人代表——两位高尔夫球手和亿万富翁约翰·鲁珀特——发言,强调他们在南非的安全和成功生活,反驳了“白人遭受迫害”的说法。
当然了,话聊到这个份儿上,整场会议必然是不欢而散了。南非全国上下对特朗普产生了极大的愤怒。有人扒出来,特朗普放的视频是马斯克的团队帮忙做的(众所周知,马斯克就是南非移民,并且对母国没有什么好感),而这个视频依然有强烈的特朗普风格——不靠谱。其中很多画面根本就是挪用来的,驴唇不对马嘴。
不过说实话,视频本身真假与否可能并不是最重要的事儿了,今后两国关系怎么样,那可能还得咱们拭目以待。今天咱们倒是可以聊聊南非这个在咱们中国人心里存在感比较低的国家。
自19世纪,英国建立殖民统治以来,南非就成了非洲大陆上比较特殊的一个国家。因为地处非洲最南端,所以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所以来自英国的移民就很多,跟原住民之间的关系当然就不会太好。二战以后,南非也效仿美国,建立了种族隔离制度。不过他们是把人分为4个种族:
1. 白人(White)
占人口比例约15%,却拥有几乎全部政治权利、经济资源和社会特权。
包括英裔、荷兰裔(布尔人)、德裔等欧洲后裔。
2. 有色人(Coloured)
指欧洲人与非洲人或亚洲人混血的群体,主要集中在开普地区。
被视为“非白人”,享有有限的政治与经济权利,但略高于黑人。
3. 印度人(Indian/Asian)
多为19世纪作为劳工迁来的印度裔后代,也包括华人。
在法律上与有色人同级,但有更强的经济独立性。
4. 黑人(Bantu或Native)
占人口约80%,却被剥夺大多数基本权利。
进一步被划分为10个“部族”类别,如祖鲁、科萨、茨瓦纳等,被称为“部族公民”,不被视为“南非国民”。
在这样的制度下,非白人群体的社会地位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黑人,就更成为了“人下人”。直到1989年,南非国民党的领导人弗雷德里克·威廉·德克勒克(F.W. de Klerk)出任总统。他虽然出身于保守派白人政客家庭,但是却成了结束种族隔离的关键转折人物。当时,欧美国家因为种族问题,对南非实施金融、贸易、体育、文化等多方面制裁,外资大量撤出;南非国内冲突频繁,黑人抗议和暴力事件不断,治安崩溃;而白人群体的心理转变,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种族隔离政策既不人道,也不可持续。
德克勒克上台后,马上发表议会演讲,宣布释放被囚禁多年的黑人民权领袖曼德拉,解除“非国大”(ANC)等组织禁令,同时开始同黑人领袖进行“秘密对话”,为和平过渡铺路。
咱们注意啊,德克勒克可不是一个单纯的“工具人”,而是主动推动改革的“悔悟型保守派”,后来他与曼德拉共同获得了1993年诺贝尔和平奖。
纳尔逊·曼德拉于1990年2月11日出狱,此时他已在牢中度过27年。出狱后,他并未煽动仇恨,而是以冷静理智的姿态号召和平与和解,迅速树立起民族道德领袖的形象。随之开启了被称为“科迪萨谈判”(CODESA)的南非过渡进程,主要议题包括:立即举行平等的总统大选、处理旧政权罪责、白人经济利益如何保护等等。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度发生重大挫折。1992年白人民众举行公投,以68%支持继续改革路线;但是转过年来,1993年非国大高级领袖克里斯·哈尼被暗杀,引发全国骚乱,几乎爆发内战,但曼德拉冷静呼吁和平,巩固了其领导地位。
1994年4月27日,南非举行了首次全国范围、跨种族的自由选举。
“非国大”赢得62%的选票,纳尔逊·曼德拉成为南非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这一天也成为南非的“自由日”(Freedom Day)。
之后,对于旧南非殖民政府,曼德拉专门设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Truth and Reconciliation Commission),由主教德斯蒙德·图图主持,通过公开听证的方式揭露旧政权暴行,为历史留下档案,也避免了大规模清算。南非的和平过渡在全球反种族主义运动中起到标志性作用,成为后殖民国家政治转型的典范。
曼德拉执政期间,大力发展基础设施,为黑人社区建房、通水通电,推动教育普及与医疗体系覆盖,在经济上采取“渐进式改革”,避免剧烈冲击。但是由于他本人坚持只任一届总统,很多工作后来都没能彻底。另外,南非的种族问题年深日久,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和平就能抚平所有伤痕的。很多黑人就认为,曼德拉在经济方面对“白人既得利益”妥协过多,没有触动土地与产业结构。
曼德拉的继任者塔博·姆贝基(Thabo Mbeki)是一位学者型精英,强调技术治国。他非常强调南非的宏观经济稳定,注意吸引外资、削减赤字、控制通胀,同时大力推动南非融入全球经济,加入金砖国家前身(IBSA)。但是也被职责“亲资本、远穷人”。另外姆贝基跟曼德拉一样,忽视了当时传播速度极快的艾滋病问题,导致南非成为全球艾滋病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2009年,非国大内部派系斗争激烈,雅各布·祖马(Jacob Zuma)当选总统,标志着南非政治的民粹主义与家族式资本主义倾向加剧。祖马当政的10年时间(2009–2018),南非经济一落千丈,失业率一度高达25%以上,同时国有企业贪污、教育水平下降、公共服务质量问题不断、土地改革不利,民间的怨气极度上升。最终,在内外压力下,祖马于2018年被迫辞职。由西里尔·拉马福萨(Cyril Ramaphosa)接替,一直至今。
拉马福萨是曼德拉时期的谈判代表、工会领袖。他当选总统之际,承诺反腐、恢复经济、重建政府公信力。他本人很具有理想主义色彩,但其改革却受到多方博弈的掣肘。在“非国大”内部,派系林立,改革阻力极大;席卷全球的疫情也加剧了南非的赤字扩大,通货膨胀压力增加。更要命的是,南非老百姓对于长期当政的非国大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认为“非国大”已经严重“贵族化”,已经“背叛了当初的革命理想”。
2024年的选举中,非国大支持率已接近跌破半数,面临首次可能需要组建联合政府的情况。所以拉马福萨急于跟美国改善关系,让南非的经济获得提振,没想到这次碰了一鼻子灰。
总结一下,从1994年至今,21年的时间,南非从非洲唯一的发达国家,到今天的百病缠身,实在是非常让人唏嘘,也凸显出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那么,南非的教训告诉我们什么呢?我觉得最主要的是以下3点:
1. 种族(民族)问题,依然是很多国家(地区)的最大问题,这是我们中国人有时候比较难体会的
当年大主教图图提出愿景“彩虹国度”(Rainbow Nation),象征各族群平等共处、共享南非。可惜经过21年的改变,在“种族平等”的光环下,财富不均问题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解决(如果不是更加严重的话),约10%人口拥有90%以上资产,而这其中多为白人或黑人政治经济精英。
大量新一代南非黑人青年出生于后种族隔离时代,对“自由”无感,但面临更现实的教育匮乏、暴力横行与就业无门,“获得了自由,然后被丢进贫民窟。”所以对曼德拉的负面评价越来越有市场,认为他“妥协过度”、“没有为黑人真正争得经济正义”。而他们对社会的暴力倾向是不言而喻的。这就促使包括马斯克这样的精英阶层大量离开,又进一步摧毁了南非的经济,几乎形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2. 任何美好的理想,都需要有具体的方法
最典型的就是南非的“种族平等”政策。自曼德拉时期就开始推动的“黑人经济振兴政策”(BEE)”,初衷是为纠正历史不公,但实际常被滥用为财富的输送工具,滋生“裙带资本主义”。南非所有垄断国有企业(电力、铁路、航空等)几乎全部陷入巨额亏损,腐败极其严重。在这些表象背后,是“非国大”从民族解放先锋,逐渐变成一个庞大的、内斗频繁的政治机器。权力的游戏导致国家从“彩虹国度”走向“失望共和国”。
3. 制度绝不是万能良药
事实上,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一劳永逸的万能良药。
得益于建国比较晚,南非在“自由”之初,一下子就拥有了几乎是全球最先进的宪政制度,这些带来了自由选举和媒体监督,但只有制度,没有治理能力、行政效率和法治执行力,制度最终将只是一纸空文。
当然了,南非作为一届非洲大国,现在下结论说它失败肯定是太早了。不过从它未竟的“彩虹梦”,也许可以让我们明白,从压迫到自由,与从自由到繁荣,是两场完全不同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