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记惊雷。美国国际贸易法院周三裁定，特朗普滥用《国际紧急经济权力法》肆意对贸易伙伴加征关税的行为属越权——在外行人看来，这不过是常识判断。但考虑到法院通常在国家安全事务上对行政权的高度顺从，此次裁决对其核心政策之一的突然打断，堪称戏剧性且出人意料。

当然，这远非终点。所谓“232条款”下的汽车和钢铁关税未受裁决影响。特朗普已向联邦巡回法院提起上诉；若有必要，更有一贯顺从的最高法院可作后盾；他还能搬出其他尘封数十年的晦涩法案重启关税战。但此次判决无疑揭示出其贸易政策不仅实质荒谬，更易受突发事件掣肘——无论是司法干预、金融市场震荡，抑或是此次二者的联手夹击。判决公布后，股指期货应声飙升。

法院的时机选择堪称神来之笔。当前正值欧盟与特朗普谈判进入白热化阶段：为躲避上周五特朗普威胁的“6月1日前未达协议就加征50%全面关税”的大棒，布鲁塞尔正疲于周旋。上周末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通话后，特朗普将最后期限延至7月9日。

究竟是特朗普在期限让步中露怯，还是冯德莱恩被迫同意加速谈判而示弱？或许兼而有之。特朗普将关税大军推至山顶又撤回的把戏早已屡见不鲜——尤其考虑到上周五他刚宣称“不想与欧盟达成协议”。尽管他对“TACO交易”（指其总因金融市场动荡在关税问题上退缩）的说法嗤之以鼻，却难掩事实。

但特朗普的威胁确实迫使欧盟认真应对，并明显准备让步，而非继续以戏剧性蔑视姿态冷对谈判。据英国《金融时报》披露，欧盟委员会计划放弃要求特朗普取消10%基准对等关税（该条款已因本次裁决失效），转而准备单方面让步。冯德莱恩正承受着欧盟成员国压力，特别是出口导向型工业重镇——意大利北部地区是总理梅洛尼的选举基本盘所在。

无论从信誉抑或实质影响考量，若最终协议形同英美间脆弱的权宜之计，对欧盟都将是灾难性结果。曾讥讽英国协议毫无约束力（美国至今未按英方宣称的谈判结果取消钢铝汽车关税）的欧盟，若在无法律效力的协议中单方面让步，必将沦为笑柄。

此次裁决为欧盟提供了重整旗鼓的良机，应鼓起勇气认清：特朗普远不如其虚张声势那般不可战胜。与其本能地模糊国际贸易法的清晰边界来庇护成员国软肋和大出口商利益，不如选择正面抗衡。

这远不止关乎手袋、干邑白兰地甚至汽车的出口。欧盟注定是特朗普最难啃的骨头。前特朗普政府官员坦言，欧盟凝聚了其本能厌恶的一切：觉醒自由主义、程序至上、迷信超国家规则，以及拒绝臣服于美国强权。不妨大胆想象：冯德莱恩的欧盟与特朗普的美国，本质上是秩序对混乱、公理对强权的终极对决。

至少在未来数周乃至数月，随着特朗普政府慌乱寻找法律依据重掌关税大权，而金融市场随时可能警示其愚蠢，此次裁决将制造持续混乱。对欧盟和全球贸易体系而言，最佳策略是彻底摒弃单边让步话术，顶多坚持在汽车等产品上达成实质性互惠协议，同时不时讥讽地指向市场波动，并加速与其他地区签约——比如拖延已久的与南美南方共同市场贸易协定正待批准。且让特朗普对着法官咆哮、为美国国债市场焦躁，其余国家自可继续贸易。

贸易谈判往往既是国家间博弈，更是国内利益集团的角力。若欧盟各国政府因短视的重商主义与特朗普达成软弱协议，将证明该集团无力为成为维护法治的地缘政治强国做出必要牺牲。最近，欧盟在波兰和法国农民的要求下限制从乌克兰进口谷物、家禽和食糖，这再次打击了欧盟的雄心壮志，尽管欧盟必须支持其邻国和有抱负的成员国抵御俄罗斯。

国际社会应期待欧盟这个贸易巨头能挺身对抗特朗普。欧洲各国政府长期渴望彰显全球领导力，却屡屡在宣布“欧洲时刻”后溃败。贸易领域恰是欧盟最具集体行动合法性、经济体量与韧性、能抵御特朗普霸凌的战场。美国国际贸易法院的裁决赐予布鲁塞尔绝佳战机，此刻不当退却。

以上观点来自《金融时报》专栏作者Alan Beattie，在加入《金融时报》之前，他是英国央行的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