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朗普近一年的持续攻击下,美联储正承受重压。这位美国总统的辱骂、解雇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的威胁、试图解雇美联储理事库克的持续行动,以及为减轻政府债务成本而明确要求降息——除此之外,财政部长贝森特还指控美联储自金融危机以来越权行事。
在此背景下,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上周举办的央行独立性主题会议,时机再好不过。这场会议值得称道:既没有过度恐慌,也没有不切实际地为美联储的所有举措辩护。
所有参会者一致认为,独立性本身不应是目标;货币政策制定免受政治干预的权利,只有靠“结果”才能证明其合理性。对央行官员而言,这已是最令人安心的共识。
美联储曾放任美国银行“大到不能倒”、涉足气候政策,还监管出10%的通胀率——正因如此,不少经济学家支持贝森特的观点:美联储过去的糟糕决策凸显其独立性过强,应当加以约束。例如,胡佛研究所的约翰·科克伦(John Cochrane)认为,美联储若要独立于政府运作,必须承担更有限的使命,且问责机制需大幅强化。
他的观点引发了哈佛大学教授、前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一贯具争议性的回应。萨默斯表示,对“美联储越权”的抱怨“根本排不进美国面临的前100大问题”,相反,特朗普政府对央行的威胁可能造成更大伤害。
“若外界认为,美联储应持续屈从于美国行政部门提出的非常规货币政策理念,那么极大概率会损害国家利益,这才是更重要、更应担忧的问题,”萨默斯称。
然而,无论经济学家对美联储所受威胁有多焦虑,2025年全年金融市场始终保持平静。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弗朗西斯科·比安奇(Francesco Bianchi)更新了其此前研究,结果显示: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通过社交媒体对美联储发表的不当言论,曾导致金融市场对联邦基金利率的预期出现统计意义上的显著下降。比安奇发现,2025年的情况与此一致,这表明市场认为特朗普的威胁“有效”,美联储会以降息回应。
但从长期来看,总统的言论影响力有限,且也没有迹象显示“债券义警”会通过拉高通胀预期来限制总统行动(注:“债券义警”指通过抛售债券推高收益率,倒逼政府调整政策的投资者)。
前美联储理事、英国央行金融政策委员会成员兰迪·克罗斯纳(Randy Kroszner)指出,金融市场几乎不担心特朗普的行动会导致中期通胀率上升(见下图)。
这种“无反应”可能有多种原因:或许是美联储独立性本就没那么重要,或许是特朗普的威胁力度不足,或许是下任美联储主席候选人被认为可靠,或许是最高法院对美联储的对待方式有别于其他政府机构,又或许是美元作为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提供了支撑。
这些理由都有道理,但没人能证明自己的“偏好理论”——因为所有解释都与事实相符。不过,结果很明确:“债券义警”不会出手,从“独立性威胁”中拯救美联储。
市场之所以乐观,一个主要观点是美国最高法院已明确表示,会对美联储采取有别于其他美国政府机构的对待方式。今年5月,最高法院在一项裁决中表示,某官员在其“无理由解雇案”审理期间不得复职,多数大法官称美联储“与其他机构性质不同”。
裁决称:“美联储是结构独特的准私人实体,延续了美国第一银行和第二银行的独特历史传统。”
这一裁决似乎让市场和经济学界的许多人感到安心,但律师们担忧最高法院的立场缺乏原则或逻辑支撑。
乔治城大学法学院的斯蒂芬·弗拉德克(Stephen Vladeck)表示:“最高法院急于认同‘单一行政权理论’……却仍想找到某种方式将美联储排除在外,即便这种方式在分析层面完全没有说服力、站不住脚。”
最高法院论证的薄弱之处可能意味着,美联储并不像今年5月认为的那样安全——尤其是明年最高法院还需就特朗普对莉萨·库克“解雇理由”的定义作出裁决。
如果说律师不如金融市场乐观,那么研究公众对美联储态度的学者也同样不乐观。他们想起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1962年的文章《是否应存在独立的货币当局》,这位经济学家在文中质疑:“在民主社会中,将如此大的权力集中在一个不受任何直接、有效政治控制的机构手中,真的能被接受吗?”
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卡罗拉·宾德(Carola Binder)认为,弗里德曼问题的答案是:“公众眼中美联储独立性的合法性,使其能够被接受。”
但她补充道,已有大量警示信号显示,美联储的合法性根基不稳,尤其是公众对该机构的态度正日益党派化。如下图所示,今年特朗普对美联储的攻击,已削弱其在共和党人中的合法性,多数共和党人不认可美联储的举措。